残羊如血
“侯先生,记者已经在门外等着了。”
似是从梦中惊醒,抚摸相片的手指蓦地一顿,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转头望向窗外。今天的风很大,让他想起那年西北草原上凛冽萧瑟的风。粗砺的手指摩娑着,简陋的羊头银吊坠静静地躺在相片中,银氧化形成的黑在柔和的灯光下闪出异样的光彩。这个因多年关注野生藏羚羊保护而成名的记者,心中笃定了什么,缓缓站起身来。
“侯先生,今天的提问有您关注野生藏羚羊保护的初衷,您„„”
男人抬手,截断了他未完的话,坚定地推开了房门。甫一出门,他的同行们便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短炮,对准他,一个个问题呼之欲出。
男人举起手中的相片,突然露出一个如多年前的那个大男孩一般爽朗的笑。 “今天,我想给大家,讲个故事。”
(一)
20年前,我刚刚毕业,是一个行业菜鸟。当时国外战争打得正凶,我做梦都想做一个战地记者。年轻,死也想死在战火纷飞的壮阔里。可一切梦想在现实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,最终,我迫于生计,被一个自然杂志录取。
不满与烦躁的消极情绪时刻压抑着我,做不出好的报道,拿不出成绩,急得嘴上长了一串燎泡,食堂干硬的米饭偶尔蹭过,痛得浑身发抖。当时应是痛苦的,梦想的泡沫是如此沉重,就这样压在了我的嘴上。可现在想来,却要感谢这串燎泡,它成为了我人生的转折点。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主编递给我的一张前往西宁的机票,同他脸上和煦的笑。
“出去转转,年轻人,你会爱上那里。”
就这样,我来到了可可西里。
(二)
你可曾见过这样的天穹?
可可西里的天,蓝得像情人的梦,清澈似水,荡涤着白云,缓缓流淌过时间的罅隙。那样凛冽的风,似要将蓝到透明的天撕开一道口子,流出些蓝色来装饰自己的裙子。风将蓝的寂静挂上鲜活的草叶的末梢,凝成滚滚露珠,乍破,溅在广袤的草原上。远处一脉雪山嶔崟,白色的雪顶亲昵地贴着阳光的面颊,雪山因过远的距离而造成视觉上的微微晃动,是在与阳光窃窃私语,耳鬓厮磨。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了的惊心动魄的矛盾的美丽,与空中洁净的尘埃交织着,挟着一丝生灵的柔软,让我恍觉是在梦中。
突然懂得了草原的意义。
这样纯净的地方,丑恶是无处可藏的。
“侯记者!”
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叮当,转身,一辆迷彩大吉普停在我的身后,一个娇小的汉族女人几乎是跳出了驾驶室,抬头,双眼有水波流转。
那样会说话的眼睛。她的皮肤因终年高原阳光的洗礼而微微发黑,显出一种别样的健康的美感,唇却是温婉的红。她的睫毛浓密而乌黑,几乎让人迷失在那错杂繁茂的森林里。发来的资料上,她32岁,可这眼眸分明还是个二九年华的小姑娘,眼瞳里荡漾的是近乎于童真的纯净。她对我伸出一只手,大方地笑。 “你好,我是负责接待你的藏羚羊保护站的工作人员,我叫宝玲。”
我慌忙握住,努力绽开最能得人好感的爽朗的笑。
“你好,宝玲姐。我叫侯头。”
“侯头。”
她眼中分明有了笑意,却只是带着我爬上那庞大的座驾。这大家伙该有些年头了,却被料理得很好。我掏出相机,想给她拍张照,却被拒绝。
“多拍点藏羚羊吧,我就算了。”
只好笑着同她解释,系列报道,工作人员入境会更有说服力。她便不再推辞,明媚大方的笑就此定格。
“草原美吗?”开着车,她忽然这样问我。
“美!”我恋恋不舍地收回凝视蓝天的视线,“城里哪有这样好的风景哇!你们真幸福,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。”
我以为她会应和我的,可是没有。她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,连一片草叶也不曾吹动。
风乍起,她眼周的森林被风吹得起伏,沾染上晨光温柔的露珠。
(三)
那天晚上在保护站住宿,小小的院子,老旧却干净的房屋,几个高大的汉子憨厚地笑,低头默无声息地擦着乌黑的枪杆。
这不大不小的保护站,竟只有宝玲在内的两位女性!问及此,她只是笑笑:“女同志大多坚持不下来,那么苦。这里又有哪个男人愿意要这样连天不归,草原为家的姑娘呢?”
她的眼中有我年轻的心读不懂的淡漠的悲哀,我只觉气氛不对,亮了一口白牙,故意扬着声,欢快地问:“那宝玲姐呢?结婚了吗?”
惊奇的,她的脸霎地腾起两团红云,在她睫毛扑扇出来的风下摇摇晃晃,红唇抿着,整个人平添一抹少女的娇羞。
“没有,只有一个未婚夫,我们感情„„”她仰着头眯起了双眼,脸上挂着陷入回忆中的幸福的笑,“我们感情很好。”
她从领口掏出一根项链的坠儿,我定睛一看,是一个小小的银制羊头,做工有些粗糙,却也栩栩如生。银特有的白亮光泽闪在羊的瞳孔里。
“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,他专门找师傅学了手艺,亲自给我打的。” 真浪漫。我不忍伸出手去,怕遮住羊眼中明媚的光。
“这是„„?”
“藏羚羊,草原上的小精灵。”她的笑颜蓦地一暗,“饱受摧残的,小精灵。” 气氛骤然变得沉郁,空气快凝结成实体。我收了笑,声带摩擦出几乎不属于我的沙哑声音。
“是那些盗猎者?”
她的唇抿成一条直线,看我在副驾上坐稳。
“还能有谁呢?”
我气愤地砸了拳头:“那些人不得好死!干这样坏的勾当!”
“其实,他们皆有苦衷,都是因为有牵绊才会干这个勾当。”她的眼直视前方,看不出情感,“可谁没有苦衷呢!这怎能成为让他们心安理得地猎杀藏羚羊的理由呢!”
她眼中盛怒的火苗骤熄,被悲伤席卷。
“这样用藏羚羊的骨血换来的钱,他们是否考虑过牵绊们的感情呢?” 我听了只是沉默,不发一言。
“到了。”
是迷彩大吉普一个嚣张的甩尾,使我不经意闯入造物者的圣地。只见眼前飘扬着精美的画卷:蓝天、碧草、羊儿跑。草原厚重的千年历史积淀就这样缓缓铺开,似一位耄耋老者穿越千年光阴,用乡音娓娓道来。
若问我关注藏羚羊保护的初衷,无他,只是第一眼看见这和谐万物的无尽感动。 我要为子孙,守住这一片净土。
(四)
蓝天几乎变成丝绸,有时被风吹起縠皱,鼓出的一块便成了云,绵软的,贴在雪山的颈窝,嗅着冰雪融水的香,蒸腾出太阳的暖气来。一片碧草再不必说,上好的波斯地毯也比不上它纹理的细致柔软。风吹草浪,绵延出生命的动态,幻化出古老的神秘图腾,是造化千年的馈赠。远处隐隐传来嘹亮的牧歌,绕过辽远的天际,盘缠上心中最柔处。
而更令人惊喜的是什么啊,是草原上或动或静的小精灵们!它们盘着尖利而无害的角,褐色的皮毛融在泥土的清香里,健壮的四肢可爱而有力地摆,一脉脉黄棕色在碧草蓝天的画卷上或急或缓地流动。一双双清澈的眸 让我猛得一震,那眸中的水光好似最纯净的雪山融水,浇灌出一朵朵雪莲默然绽放。那样熟悉的眸——
宝玲娇小的身躯靠在大大的迷彩吉普上,眼中是绿到无垠的草原,背后是蓝到澄明的天穹。她的眸中分明有温柔的光影掠过,如藏羚羊一般清澈,水晶一样透明的眼神。突然读懂了保护站的汉子们憨厚的笑,多么肮脏的心,在藏羚羊这样纯净的眼波中,也不得不变得澄明。
哪怕看尽世事变迁,人情冷暖。
相机面对这样的美景,已不受我控制地自己运作了,脚也不自主地前迈,渴望冰冷的手掌触摸到那点温情。
风又开始狂乱地吹了,却带着一股不寻常的气味。
是硝烟的气息。
“嘭!”
是突然的一声枪响,无情地打碎了纯净美好的梦。小精灵们用惊恐的面具换下了安逸的神色,哀嚎着四处奔逃。天边似有硝烟燎过,升腾出恶梦般的三个字。 “盗猎者!”
几乎是咬碎了牙齿发出的声响!此时的宝玲姐变化得惊人,成倍的力量从通红的眼眸中注入不算高大的身躯,靴子拍打地面的巨响,踩在我的心尖。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受着那声音的牵引,飞奔回迷彩大吉普的车厢。
草原近乎是一瞬间从静止到爆炸,灼热的气流冲涌每一根碧草肆意地张扬。 年轻的我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危险在等着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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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家伙挑食的很